教徒晚歌
贵族俊x画家八
limbo私设+中世纪架空
5k一发完
我在沙尘漫天的白棚马车内，给你写情书。
1
教皇的请帖送到文俊辉手上。对于一个为上帝献身的信徒来说，信封上遮不住的百合香水味太过刺鼻，繁复的花体也太过扎眼。
文俊辉本想连开信都省了，直接让这玩意去见煤灰。管家千叮咛万嘱咐，把单片眼镜夹在文俊辉鼻梁上，斗篷也选了件新做的，请他上马车。
他面从腹诽，如此昭然若揭的事实摆在台面上，反而起到让人不得不小心揣测的反效果。请帖上写着邀请缘由——教皇近日新收了十几幅人物画，叫各位前来赏光。人物画也分穿衣服的和不穿的，文俊辉夹着请帖正反把玩看看，弹指把那薄纸片撇到一旁。教皇爱禁脔的秘密，路过的小孩皆知。
马车还没行至门口就开始缓缓减速，前头有谁和马车夫问好，紧接着马车的木檀把手被拧开，一个莫约十三四岁的男孩立在门口。
他见文俊辉望向他，立刻红着脸低头行礼：“教宗吩咐我从此处开始为您带路到宴厅。”他微卷的金发稍长，但被妥善地安置在颈后，不遮住绕着那白皙颈子的金丝带。教皇这些宴会向来是不需要受邀者带着男女伴的，你若是喜好再明显些，教皇能次次安排于你相似又不相同的小厮。
文俊辉还是离席了，他懒得费劲去瞧那些裱好的光身子小生的“艺术”。教皇这次办宴会的地儿是他新得的私人宅子，大领主送的，讨好好大喜功的教皇很有一套。
他也懒得去数长廊的大理石柱雕了多少揽着金丝带的女子，就是为了避开这些——文俊辉走进树篱建起的花园。他不算是喜好自然的家伙，现在看着这些绿色植物却意外得可爱。他没走几步，先听见喷泉咕咕地冒着水。
一个年轻的孩子，身不着片褛，从水池里舀水喝。他细嫩的肌肤上淋了水，在阳光下折射得波光粼粼，呈现出纯粹的肉欲来。文俊辉实在看不惯这癖好，抬脚要走。
他余光瞥见苹果树旁支着个桦木画架，正午的太阳将画架的影子缩得只剩斜角小小的一团。一个戴着米色软呢帽的人就坐在这团小小的阴影里。那是温和轻缓的嗓音：“这样很好，请不要动。”
文俊辉见到了徐明浩。
2
宴会结束之后，徐明浩这三个字有如长了翅膀飞到意大利各个贵族耳中。教皇的宣传确实很有一套，天主教引荐的天才画家形象，不出两天就和徐明浩挂上钩。
自然，贵族们最近的新趣味便是邀请这位新秀来府上为自己画像。徐明浩前脚从大门跨出，画家不仅会画还长得隽秀的消息就传满天。
文俊辉在沙龙上举着酒心不在焉地附和着对面人谈的对画家身段的八卦，后槽牙在挂上礼貌性假笑的同时磨了磨——我比你们更早清楚这些呢。
少爷从俱乐部回来就催着管家写信函。本是要玩到后半夜的日程，今天少爷六点已经回到府上，管家估摸着以往这才是第一杯酒刚下肚的时间。他敲打了两个擦栏杆靠着头讲小话的侍女，便往少爷的书房赶去。
文俊辉老神在在地坐得端正，手指一刻不得闲地敲击桌面。他见人说人话的功夫生疏了，惯例对教皇先是问候天气问候美酒，结果下一句就卡壳措不出词。管家在案台前建议道，“少爷不如说近日修缮书房，多了一空处挂画像？”
手指停了一瞬，又掩耳盗铃似的继续敲起来。文俊辉撇撇嘴，“这么写也行，就按管家你说的写吧。”
百合香花体大概是两日后到的府上，可见近期有多少前去邀人的信。教皇显然是受用公爵家此次的示好，笔墨龙飞凤舞的在最后一句写到——要是文小公爵早说自己喜欢这种类型——而少爷显然是看完开头约定好的日期后便将此信丢置一边了。
3
从清早起文俊辉就对身边的一切发牢骚。他在早餐后的红茶雾气里检讨了自己，归咎于对一会儿说要见的人的焦虑。他把报纸版头的字母拆开读了五遍，对镜子练习得体的微笑六遍，最后大叹一口气，挫败地停手了。
时钟转到十二点时，文俊辉还缩在会客室的后厅。他听着报时的钟声，脚却黏在地上迈不开去门口迎接的步子。是衣襟被佣人叠的不齐整吗？还是袖扣没有合缝地扭好？文俊辉拧着眉看镜子里的自己，皇宫里的哪场赴宴有现在这么不安。他像一个未出嫁的少女，想为心上人展现的第一印象的心，谨慎又甜蜜，羞涩又挑剔。因而完全没留意徐明浩在三声敲门后的推门而入。
他忽然在右肩闻到玫瑰香气，文俊辉这才把视线从自己脸上移开，一支红玫瑰轻巧地搭在他的肩头，一同还有徐明浩的发梢。
“这是怎么了？明明很好看啊。”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给徐明浩回的问候，怎么在small talk里挑些正常的主题。文俊辉在走向座椅的路上，手快忘记怎么在身子边摆动。等他从香气里回过神，对面徐明浩已经支好画架准备打底稿了。
线稿定至一半，徐明浩站起来走向他。
“这个颜色不好，显不出您的眼睛了。”他的手划过耳饰，银坠子在他的拨弄里荡开，撞在文俊辉的脖颈上。他本就被徐明浩画架后的眼睛看得发热，现在这突如其来的凉意就激得小小的一片鸡皮疙瘩。
文俊辉没回话，单看那徐明浩在离他30公分的位置轻皱着眉。他的嘴也微微抿起，但因为肉感的下唇被挤压反而露出点委屈的神态来。徐明浩就审视了文俊辉一个来回，上下眼皮磕碰的功夫，他自顾自地打好了对新艺术品的设计草稿。
“能把耳环摘了吗？”徐明浩在边上的宝石盒里翻找个心仪的配饰，头没抬地和文俊辉打着商量。文俊辉听到这话才挪了挪有点坐酸了的后腰，偏头去取耳饰，眼睛不朝镜子里看却专盯那只被几色彩玉簇拥的手。
它挑起一颗绿祖母，石头嵌在黑色天鹅绒的缎带上，手指似是满意地确认着触感。徐明浩将宝石举至与文俊辉眼睛齐平，这次抿起的嘴多了些上翘的角度。“这颗与您的眼睛相配。”
文俊辉又听到与他初见时一样的语调，温和轻缓，但不容置喙得好像一位向下指引的神。他认定自己一定是在教皇庄园里便被眼前这人蛊惑，此时药效生效，他不受控制地伸手去够耳旁的细白手腕。
“您愿意以后常来吗？”文俊辉听见自己的声音，紧张导致的口干还引发了一点喑哑。这样挺好，他想着，这样才能体现出我的急切。得以长久的混迹沙龙的眼力劲，文俊辉凭借他眨眨眼就能泛水光的瞳孔，赚得将局势摆弄到偏向自己的那一方。
手腕在往回抽。文俊辉意识到这一点时，烧得昏昏的脑子立刻下达绅士教旨想要率先撤手。眼底的水光有点假戏真做的意思了，连同轻易聚起的勇气瞧着要被酸涩追袭。
然后他的手被反握住，绿祖母磕在他无名指的指骨上，再上面是徐明浩的手掌。“当然了，如果您愿意的话。”
文俊辉拿到画的时候，画中他的眼角微微下弯，好像注视着爱着的人。他拿画的手发烫，都说画家爱将自己的情感融进画里，这是徐明浩用他的笔，颜料倾倒，溶解，化成了他。
4
徐明浩来府上的次数多了之后，文俊辉知道了他的许多事。没有显赫身世的学生在画院的日子不会好过，给导师做白工已经是顶轻松的活。学费是他闻着临水巷的地下室返出的潮气和霉味，收低廉的价格给名画家打下手攒够的。他的腰就在这没日没夜的久坐中，损耗得不像是个二十几的年轻人。
徐明浩说这些的时候正捧着杯茶，他还是穷人口味，喝不惯加了牛奶和蜂蜜的甜味汤，纯茶便宜还耐喝，省钱，这是他的原话。
我已是极大的幸运，他在文俊辉听他讲来那些稀松平常的日程后将眉蹙起时立刻补上一句。他每日需要将前晚画家安排的画稿定形铺色，在第二日太阳没走到正午前做邮差打扮将画送回。将要迟到的那天，他把小室内肉眼可见的画稿一并打包，担心错过交稿日期画家便不认账。好巧不巧把一幅对门女人拜托的练手画夹在其中，也好巧不巧，教皇差的仆人是个新手，画幅数没点清就带回府上。
“怎么会接下给男孩画像这差事？”
“因为爱钱啊。”
“那爱我也是为了钱吗。”
问出这话时徐明浩已在府上呆了小半月有余。文俊辉惯例在书房理事务，等日上三竿走廊尽头由远及近地发出皮鞋跟的轻声，徐明浩最早也要十一点来和文俊辉吃早餐。宅子大，徐明浩又觉浅，经常睡到一半把蜡烛点上继续画，作息就混乱得不成样子。文俊辉数着脚步声在书房门前停下，然后传来三声连续的敲门声——“俊辉啊，我起了。”
徐明浩已然习惯文俊辉爱意泛滥的玩笑话，他眼睛不眨地切吐司，不用看也知道那促狭的眸子正盯着自己。“吃早饭就吃早饭，不要做别的事。”他顾左右而言他。
“好吧，明浩不愿意爱我我有什么办法呢。”文俊辉做作地往椅背上倒，手背还要去贴额头，好生一副伤心状。他等了半会儿不见那人回话，于是大声地放茶碟，大声地切牛肉，直到那人受不了他这毫不礼貌的用餐礼仪。
他听见徐明浩认命地呼了口气。徐明浩总说自己肺小，他在旁看徐明浩作画时，画上一幅画的功夫也要叹几十口气。他原本以为是同大众那样对作品不满意的情感表达，却被徐明浩指正说只是这样呼气舒服。于是文俊辉将这口气也一并划分到那边，才不是对自己的不耐烦。
“当然不是为了钱。”
“什么什么，那就是爱我对不对啦，什么什么嘛。”
好吧，文俊辉看着徐明浩拉开椅子往外走的背影，这次好像是不耐烦了。他摸摸下巴，可是为什么耳朵会红呢。
5
徐明浩在府上呆到苹果树花全开败的时候，卧室已经换成文俊辉的那间主卧了。现在没有早起的人了，两人双双压着午时的钟声去餐厅吃饭，或索性挨到下午出门吃甜点。
等到罗马这阵名为徐明浩的兴头过去，他已经为大大小小的贵族们画了二十来作。即使没有委托上门，徐明浩依旧每日捧着茶去画室里坐着，到文俊辉等得心焦了，他才像是梦醒般抱歉地开门。文俊辉有偷看过他的画布，不论是哪天去看，都是空白一片。
他们晚上坐在被窝里，文俊辉用脚趾去够他的脚背。徐明浩偏过头去看他，文俊辉又撅着嘴把眼神错开，他们就这样玩了好一会儿的眼神的猫捉老鼠游戏，直到两人头贴着头笑开。
文俊辉在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他拥有最好的也认定自己值得最好的。他头一次，在笑声中萌生了对幸福的惶恐。文俊辉想，他会对熟悉的事物感到安心，换做已经发生过的场景，应该也会得到相同的回答吧？他思前想后，捉住徐明浩的手腕。
“明浩愿意以后一直在这儿吗？”
他不该开口的，怀里的人的笑声停了，徐明浩快速吸了口气，什么都没吐出来。
可是文俊辉知道啊，在徐明浩的回答从脑子传输到嘴边的时间里，文俊辉就知道他的答案———他不属于罗马，文俊辉太清楚不过了。
他不止一次看到徐明浩的眼睛在觥筹交错时望向窗外，眼睛里吓人的安静与宴会厅的嬉笑声太不相配。他好像悬在半空，和人群保持一个似近非近的距离，伸手就能触碰到，却轻易溜走。抓住他，似乎不是单凭勇气就行得通的。
“俊辉啊，”他好像知道徐明浩想说什么，可是贵族心性让他非等到听见宣判那刻才算无话可说。文俊辉用鼻音轻轻应了一声，扭头去看向爱人的眼底。他是固执的，他非等明浩自己说出口。
可是眼前这人的固执不比他少。或许不是固执，是对他的确信，确信文俊辉像了解他自己一样了解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确信文俊辉在爱他这事上绝不比自己的亏减半分，确信文俊辉对他的回答永远也仅会是同意。于是徐明浩回看文俊辉，他又叫了一次爱人的名字。“俊辉啊，七月正好，我想去画画海。”
6
少爷又坐在房里发火。管家将给少爷送茶的仆人拦下，示意他们闭上嘴折回。
少爷之前喜欢得打紧的绿祖母也不爱戴了。它依旧在少爷能见着的地方晾着，摆在书桌左边的花架上，和四月雪同列，每天吸收阳光雨露。
管家在例行的汇报府内八月预算时见到少爷对着那宝石发呆，然后在陈述收支时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少爷这是对着那玩意儿发脾气呢。
自此之后，每月20日下午，送信员将佛罗伦萨与罗马间走一个来回的日子，少爷才会暂时地感谢一下上帝。少爷只在那天清晨把手合握上念一遍祷词，等一封特定的，带有海的气味的信。
九月二十，管家听着马蹄踏在前厅门外的石板上的动静，急促的敲击音把空气还没入秋的烦闷再往上叠了一层。不像是信使单驾的一匹马。管家琢磨着边自楼梯走下，迎上肩臂铠甲上画着红十字的骑士。
文俊辉扯开房门，在仆人们哀戚中，接过信件。他盯着骑士递与的讣告声明，企图从这几列字符的狭小空隙间察觉出玩笑的痕迹。
他读了两三遍，越读越患文盲，便意张口唤管家同他一起确认，但只觉身处在真空中，被这张羊皮纸拉扯着撕碎自己声音。黄铜开信刀何时重若千金？他捏着信封，一点点撕开。
我的俊辉，现在是下午四点。我在沙尘漫天的白棚马车里，为你写情书。
说是情书，我能想象你现在的表情：说什么呢，从没有说过一次爱我的人，哪有资格给信冠上情书的名头。长途旅行要命，我兜里还剩两块你叫做老鼠皮的硬面包片，在塞进嘴里的时候想到你了，所以来给你写信。
罗马的甜品屋新开了几家？我想你已经都替我尝过了吧，路上听到农夫谈论说糕点上的奶油比女人们的肌肤还嫩，好笑之余，倒是有点怀念那些周六下午和你去街上醒觉的日子。
这次先写到这里，车夫说前面出了点状况，我可能需要徒步了。等到了目的地，再与你写第二封信。
没有说出口的，爱你的明浩。
fin.
